一次偶然的上网经历,让正处于工作迷茫期的阿方成为了一名“异宠族”。
2010年7月的一天,当网页中弹出卖宠物蜘蛛的信息时,24岁的阿方一下从电脑桌前跳了起来,他像失散多年的革命者最终找到了组织一样尖叫。这一天,阿方花了100元买了3只蜘蛛,如今,他的异宠仓库里已经有超过5000只各类品种的蜘蛛。
在互联网时代,经由网络接触和了解异宠并最终饲养,是众多异宠玩家的普遍经历。异宠族在中国的不断壮大,与中国互联网的发展轨迹几近重合。上世纪末,养龟玩蝈蝈斗蟋蟀的传统异宠玩法只是少数人的“闲情逸致”,到了新世纪,随着网络的普及,以年轻人为主的异宠族队伍不断扩大。据统计,目前进入中国的另类宠物大约有500多种,每年至少还会新增两种。
东北60后王生的经历暗合了“异宠中国”的成长史,这位目前国内最大的奇异爬行宠物爱好者交流网站之一“爬行天下”的站长,是上世纪末中国最早接触互联网的一批人,也是互联网时代最早的一批异宠玩家。他记得,2000年之前,网上网下几乎都难寻异宠的影子,而到了2002年左右,似乎就在一夜之间,互联网上就出现了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宠物交流网站,那时中国互联网正迎来第二波创业潮,这一时期建立的“爬行天下网”,起初注册会员还不到1000人,“那时电脑还是一个奢侈品,玩异宠的人也不多”。如今,这里正式的注册会员有35万人,每天都有大量的异宠族泡在里面。
家住北京的万涛,2008年起也玩起了异宠,两条蜥蜴、三只蟾蜍、四只龟成了他家楼顶小花园里的常住居民。9月29日,这位被称为“中国黑客教父”的互联网安全专家更新QQ签名:“昨晚才拍的蛤蟆,今天就爬进屋里了,把阿姨吓得够呛。轻轻拿块抹布裹住它放回花园,手感真是肥厚有生命呢……蟾蜍是非常有益人类的生物,我家花园几年来几乎没有蚊虫。可许多评论还是因为它的奇葩丑样嫌弃它……科学的春天还有多远啊?”偏见和误解是常有的,“许多人不知道许多蜥蜴是吃植物的,许多人怕是因为它们仅仅只是看起来丑、凶和有毒。”万涛说。
更大的偏见来源于“人们把自己放在中心去对待自然,习惯了去动物园里看被围起来的猴子”。在万涛的观念里,“既然不能逃离城市,那就让它变成森林”。为此,万涛用了5年时间在自家楼顶上建了个小生态园,以最少的人工干预,让各种动植物在家里自由成长,这是他所追求的“自然之野趣”。
与万涛所追求的“野之情趣”不同,许多异宠族玩异宠的心理是,要么出于新奇,要么搏出位、显个性,要么是有强烈的探知欲,要么需要陪伴,或者兼而有之。“人们有钱了,有闲了,生活压力又大,买几只价格不贵又饲养简单的异宠,太正常了。”王生说。
从活体培育养殖到异宠装备,再到各类异宠广告及快递物流,再深入到诸如各地爬行馆的异宠展示,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异宠生意链。
在2011年上映的电影《单身男女》里,吴彦祖养了一只黄金角蛙,一下子就形成了一股玩黄金角蛙的风潮,阿方听说的一个圈内故事是,那一年一个刚开始做异宠生意的淘宝卖家,光黄金角蛙就赚了10万块。类似的粉丝经济效应不时出现,2012年,一部香港电视剧里出现了养彩虹锹甲的桥段,不久后就有玩家在论坛上抱怨,“好无奈,一部电视剧,把锹甲都弄涨价了”。
中国的异宠市场到底有多大?王生在今年年初特意做了一次研究,“美国每年14万亿美元的GDP总量中,至少6%是由以异宠为主的宠物市场创造的,将近1万亿美元。现在中国每年的GDP总量是7万亿美元,但目前整个宠物市场只有约400亿元人民币。”
有市场,就有供给,精明的生意人总是会在恰当的时候满足需求,制造需求。不甘于仅仅只是做一名异宠玩家的阿方,也敏锐地看到了这一越来越旺盛的市场需求,2010年11月21日,阿方注册的淘宝店正式开业。这时的淘宝,已经有接近20家的异宠商店,半年前,这个数字是6家,如今淘宝上的异宠店铺早已成千上万,遍地开花。
开业的第一天,阿方就卖出了一只帝王蝎,150元,这个价格在各类异宠活体中非常普遍。事实上,普通异宠的价格并非如想象的那样昂贵,“物美价廉”是许多异宠族的真实感受——一只仓鼠宝宝20元左右,普通角蛙价格100多元,而一个包括有蚁后和诸多蚂蚁、载体盒、夜光灯、放大镜的“蚂蚁工坊”,价格也只需要20元。
当然,和很多其他的“人类玩具”一样,随着玩家段位的进阶,玩异宠的花费也会不断升级。品种不一样,价格可能相差上百倍。“一只蜘蛛,从几十元到几百元的非常多,两千元一只的也很正常,超过一万元一只的也不少。”阿方介绍说,一般越珍稀越昂贵。
在中国,买卖异宠活体的途径主要有三个:各地花鸟市场里的实体店,以淘宝为主的网上商店和民间自发的转让、互换。
除了异宠活体,必要的异宠装备也不可或缺。几乎每一种异宠都需要宠物饲料,除此之外,饲养箱、宠物灯具、营养药品、加温设备、垫材、器皿、爬虫沙、造景粘土、温湿仪表、宠物书籍等都是衍生品,异宠族们会根据自己的经济能力选择是否配备齐全。王生经营的爬行天下网,两大主要收入就来自售卖异宠装备和异宠广告。
从活体培育养殖到异宠装备,再到各类异宠广告及快递物流,再深入到诸如各地爬行馆的异宠展示,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异宠生意链条。在这个链条上,每一个环节都对应着各自的需求方,越来越多的尝鲜者尝到了市场的甜头。甚至连快递员们都饱餐了一顿——为了让看起来怪怪的异宠活体顺利寄出,阿方只好请快递员天天喝酒,贿赂了事。
不管怎样特殊的需求,异宠商人都会满足你。
万涛饲养的两只大蜥蜴,在2012年年底北京雾霾天气最肆虐的时候,死了,他只有苦笑,“人都受不了,何况小动物”。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看,至少山东青岛在举办萤火虫公益生态展示活动时就没想那么多。2013年7月,上万只从广西运送到青岛的萤火虫,被放在了公园里向公众免费展示,三天过后,半数萤火虫“香消玉殒”。这一死亡率远远超过了主办方的预想,这让已经成为全国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之一的山东立刻陷入了尴尬。山东省环保厅厅长张波后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要让人们重新看到蓝天白云、繁星闪烁,希望城市的居民能够再看到萤火虫。
住腻了水泥高楼的城市居民们已经等不及了。近两三年来,各地不时见诸报端的萤火虫放飞事件,显示出萤火虫正在成为一种越发受到追捧的浪漫异宠。既然都市里没有了,那就买来大肆放飞一把吧!情侣们为了制造浪漫,会选择在七夕情人节、生日Party这样的时刻放飞;时尚店、KTV和演出晚会却是为了吸引眼球,一家萤火虫销售商在广告中一语点明,“通过放飞萤火虫来制造新闻,聚集人气,提升名气”。
各地动辄放飞成千上万的萤火虫,萤火虫一只售价一两元,大多来自一些生态环境良好的偏远山区,这些地方建立起来的萤火虫养殖基地,直接对接了都市人新奇浪漫的特殊需求。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同的国家和地区,有着不一样的异宠偏爱。玩异宠多年,阿方对此深有了解——美国人喜欢大型爬行类动物,如蟒蛇和巨蜥;日本人酷爱甲虫;欧洲人对蜘蛛情有独钟,中国产的海南毒鸟蛛就大受欧洲人欢迎;非洲人则喜欢一些大型蜥蜴类,最典型的是绿鬣蜥……
生意链敏锐的商人们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商机,不管怎样特殊的需求,他们都会满足你。
国内大量的异宠活体,大约80%都是通过香港走私到内地。
野生动物保护红线,一直是一把悬挂在中国异宠玩家和卖家头上的达摩利斯之剑。2013年10月20日,央视《焦点访谈》曝光广州花地湾花鸟鱼虫市场大量售卖“保护类野生动物”,节目中多个政府管理部门暧昧不清、拖延懈怠的态度,实际上折射出了国内异宠市场所面临的尴尬。
2003年7月,国家林业局公布可商业性驯养繁殖和经营利用陆生野生动物名单,核定梅花鹿、非洲鸵鸟、火鸡、中国林蛙、湾鳄、蝎子等54种陆生野生动物可以进行经营性驯养繁殖和经营。这就意味着,在这份名单之外的所有野生动物,驯养和售卖都是违法的,面临惩处的风险。这份“非典”之后出台的名单,被不少异宠族视为“只考虑到用于传统的食用、药用等经济饲养的管理,而没有考虑人们对于宠物或观赏动物的商业需求”,“原来是不管,或者不知道怎么管,现在是一刀切,管得太死”。
这在王生看来,这造成了一个客观结果,就是在中国只要饲养两爬类动物,就几乎没有不违法或者走在法律边缘地带,“光两爬类动物就有成千上万种,在国外,即使是国际公认的《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中规定的保护类动物,只要你有合法的手续,经过人工繁殖三代后的动物你就可以饲养,但在中国只能是这54种。而人总有那个需求,想养一些异宠,怎么办?到野外抓捕是最便捷的,这就反倒促进了非法野生动物的贩卖”。
据一位不愿具名的异宠圈内人士透露,国内大量的异宠活体,大约80%都是通过香港走私到内地,“没办法,一只活体到香港是合法的,但到内地就不合法了,毕竟我们只有54种”。
虽然王生和阿方一直都把自己的经营范围严格限定在“允许的54种”之内,但他们都希望“国家能在现行法律法规和管理方式上作出反思和调整,真正做到既能规范这个行业,又能发展它”。
“不妨做一个大胆假设,假如国家愿意把大熊猫进行民间流通的话,我相信在几年时间里,大熊猫的数量就会翻倍。”
王生另一个身份是辽宁省动物保护协会理事,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在各种野生动物保护会议上讲述同一个故事——姚明在公益广告中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这句话在逻辑上是有问题的,因为很多人买并不是为了杀,很多动物被杀了也不是因为买卖。太遗憾了,广告的本意没有错,但是误导了很多人”。
事实上,在不少异宠圈内人士看来,民间地下交易和繁殖市场的存在,客观上促进了许多珍稀动物的保护。王生和阿方为此随口举了几个例子:在民间,很多金钱龟一直在玩家手里传承,很好地存活下来了,但野生的早就没有了;被称为“蛇中大熊猫” 的莽山烙铁头,实际上在民间早几年前就已经人工繁殖成功了,只是碍于动物保护的法律,不敢公开说;今年被列为保护类动物的墨西哥红膝头,在民间早已人工繁殖成功,人手几只很正常。
这种“高手在民间”的自信判断,阿方把它归因于“当兴趣和利益结合起来时,更能激发人的潜力”,“不妨做一个大胆假设,假如国家愿意把大熊猫进行民间流通的话,我相信在几年时间里,大熊猫的数量就会翻倍”。阿方相信,民间力量的存在可以让更多可爱的动物受到更好的保护与繁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