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中国地图,仔细留意最下方浩瀚的南海,会发现那里散落着很多像珍珠一样的岛屿。刘清伟说,他在里面仔仔细细地找过担杆岛——这座他生活、守护了24年的海岛,“就是一个点,像用铅笔在那么大的纸上点了一个点一样”。
为了这个点,为了守护在这个点上生活的1300多只猕猴和其他珍稀的动植物,刘清伟从一个22岁意气风发的小伙子,熬成了如今年过半百、周身病痛的老人。
作为担杆岛猕猴保护站保育队队长,他苦守荒岛,吃野果、喝积水,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他要随时面对来自自然、来自动物,还有偷盗分子的攻击;他和妻子分离,儿子因为他患上了脑瘫,父母离世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而这份工作回报给他的,只有每月3160元的收入。
可刘清伟却说,他离不开海岛,离不开猕猴。他说,最喜欢在山上找块大石头坐一坐,看看大海;如果对面有只猕猴也坐在石头上看着他,就更开心了。
“猴王”的人间生活
说夫妻:一直过牛郎织女的生活
刘清伟还当兵的时候,妹妹和潘虹是工友,兄妹来往的时候认识了潘虹。
“上岛前,我跟她说,我要到海岛去上班。她问我,海岛好不好。我说,海岛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没有女孩子,以后找不到老婆。她说,那我们女孩子去行不行啊?我说,可以啊。就这样慢慢聊起来。1990年我们结婚了,婚礼也很简单,没什么东西。1991年,小孩子出生了。
我们夫妻可以说一直过的都是牛郎织女的生活。现在看来我真是把老婆冤了,她一个人在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啊。特别是刚开始的时候,一年见一次,三年见一次都有。可能别人流放边疆都没这么惨。那时候工资低、手头紧,小孩有病又要照顾,我回去的又比较少,她真的很不容易。
我爱人对工作上的事情很支持我。她说你做什么工作都好,自己看准、想定,喜欢这个工作这辈子就做下去。我说带你去海岛喂猴子怎么样,不过很辛苦的。她说,没事,总之跟你在一起就行了。能做好工作,能有个地方住就行了。
我老婆真很能干,一般人比不上她。这不是我吹她也不是夸她,周围的人都知道。”
说孩子:高烧脑瘫是最大的遗憾
1991年春节,刘清伟还不满四个月的儿子刘传聪,被妻子带着来到担杆岛上,过一家三口第一个团圆的春节。
“可谁都没想到,小孩子在岛上发起了高烧。那时候没有医生,只有担杆头那里还有一支海岛部队,有卫生员。可卫生员又不敢打针又不敢下药,说小孩太小。结果就耽误了医病的时间。
那时候,我望着海面,一望无际的海上光光秃秃,什么也没有,更没有能带孩子回珠海去医治的船。没办法,自己又不懂怎么照顾他,赤手空拳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爹喊娘都没用。直到天气晴了,有船来了,才带他回到珠海的医院。
看病的时候医生说,你这小孩已经发烧烧坏了,怎么早不带他来,去哪里了?老是顾着两公婆快活,小孩就不理了?我只好说,其实我们是回不来啊。医生说,这么小的小孩,带到海岛去干啥啊?我说,就是一直见不到,想看看,想一家人在一起过个年。
儿子因为高烧,烧坏了脑子,得了脑瘫,治了8年,还是不能走路、说话。22岁了,一天学都没有上过,一直是妻子在家里照顾。
我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这件事。”
说父母:去世月余才收到电报
1996年,刘清伟的父母相继过世。发来的电报,因为交通不便,都是一个多月后才寄到刘清伟手上。
“当时收到电报时,就知道父母肯定已经下葬很久了,自己又不能马上回去,就只能拿了三炷香,在码头那里对着家乡的方向拜一拜。
回到家乡时,见不到最后一面,也只能是在坟前拜一拜。叔叔婶婶、兄弟姐妹都对我有埋怨,说我那么久了都不回去。连自己父母亲病逝了都不知道。怎么做人子女的。问我在岛上到底在做什么事,是不是赚好多钱,都不要这个家了。别人也说,父母过身的时候都不回去,还说什么孝子。骂得很难听。这些讽刺的话,就像用针扎你的心一样,很难受。
后来我大哥、大姐来到这里,看到了我住这样的地方,他们才理解我。知道我回去一次真的那么难。”
1
刘清伟时常会爬上海边的巨石上,观察猴群的习性
上岛
人晕船,猪也晕船,又拉又吐,人只好裹着猪粪上岛
担杆岛,是珠海最东南端的一座小岛,北面是伶仃洋,南面是南中国海;总面积2270公顷,距离珠海市73海里。
73海里,即便在今天,也不是随便就能跨越的距离。虽然开了客运航线,可几乎永远买不到船票,还是要搭乘私人的客货船——单程4个半小时,每周一班。
这条航线,刘清伟来回走了24年,可还是晕船,因为坐得少。“最早上岛的时候,经常是一年、两年,甚至三年才回一次珠海。”
最早上岛的时候,是1989年。22岁的刘清伟从部队转业。领导问他,海岛要成立一个自然保护区,你去不去,那地方比较艰苦,岛上没人,也没船经常过去。刘清伟只说了简单的一个字,去。
“我知道那是很荒凉的地方。因为有野生动物在的地方,肯定很荒凉。”可唯一让刘清伟没想到的是,这么远。
他第一次上岛的时候,岛上没通船,要靠部队的登陆艇,航程8个小时。因为一个月才有一班,船上装满了人,船底舱里放满了柴油,甲板上都是货物,还有猪笼。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次出海的刘清伟,晕船了。
“晕得没办法,头痛、又呕又吐,一点都受不了,好好一个人什么能力都没有了。”刘清伟晕得厉害,只想找个地方一头扎下去睡。可船上没地方给他躺,他最后只能跟猪一起睡。人晕船,猪也晕船。晕了的猪也是又拉又吐,有几只还从猪笼里跑出来,就在刘清伟身上踩来踩去。
8个小时后,刘清伟裹着满身的猪屎猪尿,踏上了担杆岛。“人清醒以后,开始洗衣服,可衣服根本洗不干净,洗来洗去,都洗不掉那些又黄又绿的污渍。又没地方买新的,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全身都是臭的。过了一个星期,鼻子用手挖一挖,都还有猪屎味。”说到这儿,刘清伟反而笑了。
他说,自己从小就向往、喜欢野生动植物,只是没想到一干就干了24年。他说,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也没后悔当初说下的那个“去”字。“我是韶关人,转业的时候,叔叔叫我回家,去公安局,或者农业局,我说我在保护区挺好的。叔叔以为我在珠海市,也就没反对。很多年以后,他来珠海出差看我,问我在哪里住,我说在担杆岛。他说那要怎么去。我说你去码头坐船来。叔叔以为73海里没多远,结果一上午一直打电话给我,问我到底还有多久到,到底在哪里?我说就在珠海的东面,船头对着的地方啊。”
扎根
因为以海鲜为主食导致严重痛风,然而,即使这样也不离岛——因为担杆尾还有1000个我的“弟兄”
最初,岛上只有刘清伟和罗家富两个人,老班长陪他待了十几年,调回了珠海。岛上的工作人员来来去去了好多人,而保护站也变了好多次名称,只有刘清伟,一直在这里。他说,自己变不了,如果变了自己也受不了。
因为长时间吃不到青菜,只能以海鲜为主食,从1996年开始,刘清伟患上了非常严重的痛风。“有一次我真的以为会断气啊,痛得受不了,喘气都喘不动了。”????
单位曾经提出,把他换岗到珠海的红树林保护区去,方便他看病。可刘清伟去了没几个月,就又跑回担杆岛了。“我一到天黑就想着那些猴子,担心猴子有没有喂饱,自己一个人干什么的心情都没有。”可一回到岛上,刘清伟就觉得心都宽了。
刘清伟说,猴子也救过自己的命,教过自己很多东西。有一次刘清伟不小心弄翻了一个坛子那么大的马蜂窝。5分钟不到,刘清伟整个人就肿起来了。危急时候,他想到了猕猴用来自救的植物。“以前喂食时,有一只猕猴被一种带刺的鱼刺伤了,疼得受不了。我看它使劲用伤了的手抓一种大叶子的植物,还咬植物的茎,几分钟就没事了。”半小时后,刘清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猕猴救了我一条命。”
去年,担杆岛上开始修公路时,原本只规划从担杆头修到担杆中,不通到担杆尾。但刘清伟说:“要通,因为担杆尾还有1000多个不穿衣服的‘人’在住,他们都是我的弟兄。” 编辑: 牟青
心愿
没有编制了,也没有住房公积金,然而,他想的是——修条桥到二洲岛,把那里的猕猴也“收编”了
刘清伟现在最大的愿望也还是和猴子有关的。
二洲岛,距离担杆岛海面距离1公里多,岛上也有猕猴,是担杆猕猴保护区的一部分。但是因为没有桥,每次过去都要搭渔民的顺风船。“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修条桥,或者是建个缆车站。如果以后搞旅游开发,那里也是一个很好的旅游景点。”
25年,刘清伟一直没有行政级别。2003年机构改革,他的编制取消了,作为返聘人员回来继续做这份工。今年,他的工资涨到了3160元。但是住房公积金那些,全部都没有。刘清伟说,“我也想过以后退休了、老了怎么办,想过好多,想得自己睡不着、受不了。我就让自己不要想。想得太多了,会对工作有情绪。我不想对工作有情绪,顺其自然吧,有一天就过一天。既然我的家庭都不反对我在这里了,现在老婆、小孩也都在岛上一起生活了,就可以了。
今年,刘清伟的爱人和孩子搬到了担杆岛,准备开一家“野生动物亲子教育基地”。“孩子老说要跟我来岛上喂猴子,受他的启发,我就想干脆让老婆办个亲子教育基地,又可以给游客做饭、提供住宿,我下班回来还可以介绍一些野生动物保护的知识。”
采访的这天,刘清伟刚从珠海回到担杆岛。有人回来,对岛上的人——5名保护区的工作人员,一户渔民住家和四五名流动渔民来说,就是过节。“我们这里形成了这样一个习惯,谁回来,大家就去谁家吃饭,因为刚回来肯定带了很多新鲜的肉菜。”这一天的下午,刘清伟的爱人潘虹,就在家里忙里忙外,做了一桌子菜。
晚上,十来个人,围坐在刘清伟家的院子里,在他自家的发电机点亮的电灯下,吃了丰盛的一餐。欢声笑语,伴随着南中国海的夜空,比春节还要热闹。
落户
荒岛生活艰苦,猴子从不见影到看得见,从只能看到能喂食……如今“猴王”已能一呼百应
刘清伟和原来的老班长罗家富上岛的时候,保护区所在的担杆中、担杆尾,一户人家都没有。两个人就住在部队以前的营房里。这样的情况没有吓住刘清伟,他没忘记自己上岛的职责——保育野生猕猴。当时的担杆岛上,只有200多只野生猕猴,而且很多人还在山上设了陷阱抓猕猴。
现在的刘清伟,走到哪里都有猕猴“跟”着他玩;喂食的时候,只要一招呼,上百只猕猴就飞奔而来。可当初,那是一只猴影子都看不见。
“只能偶尔看到一些猴群活动过的痕迹。我们就放一点食物引它,天天放,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才慢慢在食物点看到有猴子的影子。”他回忆道,喂食必须先给猴王。现在刘清伟的手腕上,还有一代猴王给他留下的一大块疤痕:“当时不懂,先喂给了其他猴子,它就从我手腕上咬了一大块肉下去。”
开始是用大米抓成饭团喂猴子,后来米吃完了,又没船,就只能走8公里土路,翻山越岭去担杆头那里唯一的渔民村里买米。刘清伟指着脚下的路说:“你现在看到的水泥路是今年才铺好的,以前都是土路,来回6个多小时。”????
上山找猴群、巡山的时候,刘清伟总是吃不饱,山花生、罗汉松籽,都是猕猴爱吃的,也是他的基本口粮。整个担杆岛上,能吃的野果、野菜,刘清伟全吃过;哪个水沟里的水能喝,他也都知道。他们在山上住的房子也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下雨,经常是半夜起来裹个雨衣,在雨里接着睡。一旦感冒发烧,也不用想着看医生,只能等病自己慢慢好。
危险
生病没医生,野外有威胁,然而,最危险的是盗猎的人
海岛生活,不仅艰苦乏味,还处处充满危险。病痛、台风都是熟悉的老伙伴,然而,“最危险的还是有生命的”。
担杆岛上不止有猕猴,还有龟、穿山甲、巨蜥、蟒蛇等等陆生脊椎野生动物150种,这些对刘清伟来说,也是一种威胁。
1993年的一天,刘清伟提了一桶饭团去喂猴子。走着走着,就听到路边有“刷刷”的声音;仔细一看,一条海碗粗的蟒蛇已经冲他抬起了头,正在“咝咝”地吐信子。刘清伟拔腿就跑,桶也扔了,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跑回基地时,正好遇到勘探队的5个人。随后6个人一起去,走到半路,看见那条蟒蛇在路上盘着,看到人多才慢慢松开爬走了。这时刘清伟才看到,自己掉的白衬衣,就卷在蛇身下面。
除了保护猕猴,作为保育员,刘清伟和队友还担负起了保护岛上野生罗汉松和黄杨的任务。“其实就是对抗盗挖。在罗汉松里,担杆的海岛罗汉松特别值钱,一棵能卖到三四百万元。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来盗挖。”
有一次快天黑的时候,刘清伟开着40匹马力的小快艇追堵一伙偷盗了罗汉松正在装船的盗挖分子。“他们的船是500匹马力的大船,我就打电话,联系岛上的渔民,叫他们开渔船来帮我们围堵。”盗挖罗汉松的老板认出“老冤家”刘清伟,就大喊,“开船撞死他!”猛加油门朝刘清伟的小船撞过来。“我们船小,快艇速度又快,正好又赶上一个浪头,大船就从我头顶飞过去。真的险,要被螺旋桨打中脑袋,真的会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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